最高人民法院

提級管轄是我國三大訴訟法明確規定的管轄制度，是上級人民法院監督指導下級人民法院審判工作的重要抓手，對于加強審級制約監督體系建設、推動矛盾糾紛公正高效化解、促進法律正確統一適用、提升司法公信權威具有重要意義。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加強和規范案件提級管轄和再審提審工作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并于2024年發布了第一批提級管轄典型案例。2024年12月制定出臺的《人民法院第六個五年改革綱要（2024—2028年）》，強調要“規范和完善案件提級管轄和再審提審機制適用，充分發揮較高層級法院統一法律適用、防止地方保護的職能作用”。各級人民法院深入貫徹落實上述文件要求，積極將涉及重大利益、具有普遍法律適用指導意義、存在重大法律適用分歧、可能存在不當干預、疑難復雜新類型的一審案件交由高級、中級人民法院提級審理，充分發揮較高層級法院政治站位高、政策把握準、協調力度大、抗干擾能力強、裁判指導輻射面廣等優勢，明確重大疑難復雜案件裁判規則、解決法律適用分歧、有效排除外部干預，推動實現了“提級一件，指導一片”。

為深入貫徹《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審判工作的意見》關于“完善案件提級管轄、再審提審制度，發揮較高層級法院統一法律適用、防止地方保護的職能作用”重大改革部署，進一步發揮典型案例示范指導、規范引領和價值導向作用，提升各級法院適用提級管轄制度的規范性、精準性和積極性，現公布4起法律適用準確、裁判導向適當、示范意義突出的提級管轄典型案例，編寫形成《人民法院司法改革案例選編（十四）》。該批案例主要有以下特點：

一是推動矛盾糾紛公正高效化解。對于相關領域易發多發、批量化同類案件，將具有代表性的個案提級管轄，有效形成示范性裁判，推動類型化糾紛統一、高效、妥善化解。例如，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審理的“某實業公司訴云和某玩具有限公司等侵害商標權糾紛系列案”，通過提級審理典型個案，以調解方式確定同批知識產權侵權案件賠償標準，成功化解系列糾紛。

二是明確新類型案件裁判規則。對于轄區內新類型案件，通過上級法院提級管轄，明確裁判思路和標準，發揮首案示范效應，為下級法院審理同類案件提供規則指引。例如，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審理的“萬某園等人非法經營罪案”，該案涉及以虛擬貨幣為交易媒介買賣外匯的性質認定問題，屬于利用新技術、新手段實施的新類型犯罪，通過上級法院提級審理，明確犯罪行為性質認定，有利于統一裁判標準，維護國家金融安全。

三是依法有效防止地方保護。對于部分涉及地方利益、風俗習慣的案件，通過上級法院提級管轄，以更高政治站位、更強司法權威，切實防止地方保護，維護人民群眾合法權益。例如，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審理的“某外嫁人員子女訴某街道辦事處不履行安置補償職責案”，妥善解決“外嫁女”及其子女能否享受村民補償安置待遇的矛盾糾紛，有效防止基層行政部門在拆遷補償方案中對“外嫁女”及其子女作出差別對待，確保相關群體合法權益得到平等保護。

四是準確適用國際條約落實平等保護。對于部分涉及國際條約的涉外民商事案件，通過較高層級法院提級管轄，確保國際條約準確適用。例如，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審理的“某跨國快遞公司與廈門某商貿有限公司航空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通過提級管轄明確航空運輸領域國際條約的適用路徑，有利于平等保護中外當事人合法權益，推動健全國際條約和國際慣例準確適用機制，助力營造法治化營商環境。

下一步，最高人民法院將持續指導各級人民法院規范適用提級管轄制度，健全完善配套制度機制，結合人民法院案例庫建設，加強提級管轄案件的轉化和推廣，進一步發揮典型案例的引領、示范和指導功能，確保以嚴格公正司法服務保障高質量發展和高水平安全。

人民法院司法改革案例選編（十四）暨2024年度提級管轄典型案例

目 錄

【案例199】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某實業公司訴云和某玩具有限公司等侵害商標權糾紛系列案——以示范性調解促進批量糾紛系統化解

【案例200】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萬某園等人非法經營罪案——明確新類型案件裁判規則

【案例201】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某外嫁人員子女訴某街道辦事處不履行安置補償職責案——由上一級人民法院一審更有利于促推社會治理

【案例202】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某跨國快遞公司與廈門某商貿有限公司航空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明確國際條約適用路徑，妥善化解類案糾紛

改革案例第199號

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

某實業公司訴云和某玩具有限公司等侵害商標權糾紛系列案——以示范性調解促進批量糾紛系統化解

【基本案情】

浙江省麗水市是“國家知識產權強市建設試點城市”，所轄云和縣是中國木制玩具之鄉、全球最大的木玩生產基地。但由于個別初創企業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不強，跟風仿造導致知識產權侵權問題時有發生。2024年8月24日，原告某實業公司認為被告云和某玩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云和某玩具公司”）等87家企業在電商平臺上架木玩產品時任意使用“最強大腦”“迷盤”“謎盤”字樣于商品標題、展示圖等部位，侵犯了其注冊商標專用權，遂向浙江省云和縣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云和某玩具公司等87家企業立即停止侵權并提出1萬到300萬元不等的賠償請求。

【提級管轄情況】

該案最初由浙江省云和縣人民法院受理，該院認為木制玩具企業是云和縣優勢產業，木制玩具產業發展中存在暢銷產品熱度高，但迭代快、復制成本低等特征，導致經營者之間仿冒、復制行為多發，本批涉木玩產業維權案件涉及企業眾多，案件“一判了之”不利于產業健康發展，通過個案提級管轄則有助于形成示范性裁判，推動后續同類糾紛統一、高效、妥善化解，也有利于提升木制玩具企業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促推企業加大創新投入，推動產業健康發展。據此，報請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管轄。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該案符合提級管轄的相關規定情形，決定依報請選定其中8件案件提級管轄，由該院院長擔任審判長審理此案。

【裁判結果】

經調解，被告云和某玩具公司等8家企業各賠償原告某實業公司經濟損失及合理開支，原告某實業公司自愿放棄各案其他訴訟請求，雙方再無其他爭議。2024年11月15日，8家木玩企業當場簽訂調解協議并履行調解內容，最終該批提級管轄案件全部調解結案，并推動其他79件系列案成功化解，當場履行率達91.4%，未當場履行的均就分期履行作出明確約定，有關系列案件均已經結案生效。

【典型意義】

木玩產業關系到云和縣轄區內1100余家木玩企業的生存發展以及3.1萬人的就業問題。案件審理過程中，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通過發送《致企業的一封信》、到木制玩具知識產權快速維權中心釋法說理，推動當事人達成和解并自動履行調解事項，確定了同一批知識產權侵權案件賠償標準。在此基礎上，建立聯合化解機制，召集市縣兩級法官、執法人員、人民調解員、知識產權專家（技術調查官）等25人組成木玩知識產權糾紛協調化解小組，依托在木制玩具知識產權快速維權中心設立的知識產權特設巡回審判點，開展聯合調處8場。通過提級管轄后，作出示范調解，助推批量案件妥善化解，不僅有效維護了權利人的合法權益，化解了當事人之間的矛盾，而且促進木制玩具產業內部樹立知識產權保護意識，加強行業自律管理，有利于打造良好的法治化營商環境。

改革案例第200號

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

萬某園等人非法經營罪案——明確新類型案件裁判規則

【基本案情】

2020年至2021年，被告人萬某園、陳某文、黃某圓以營利為目的，在國家規定的交易場所外進行非法買賣外匯活動。其中，被告人萬某園負責聯系需要美元的客戶，并通過陳某文聯系黃某圓，將相應的人民幣或使用人民幣購買的USDT（虛擬貨幣泰達幣）轉給黃某圓提供的人民幣收款賬戶或USDT收幣地址。黃某圓利用自己控制的兩家香港公司賬戶，在網上轉美元給陳某文提供的收款公司賬戶，并將美元轉款“水單”（匯款憑證）發送給陳某文。客戶在交易談妥或收到美元后將購買美元的人民幣轉到萬某園提供的銀行賬戶，或與萬某園通過貨款結算等方式支付人民幣，最終完成交易。經會計師事務所清理，在2020年11月至2021年3月30日期間，萬某園、陳某文采取上述方式在國家規定的交易場所外進行非法買賣外匯活動，收取客戶用于購買美元的人民幣共計234043558.52元。

【提級管轄情況】

該案最初由四川省沐川縣人民法院受理，該院認為該案涉及以虛擬貨幣為媒介買賣外匯行為性質的認定問題，因不同地區對虛擬貨幣合法性認識存在差異，實踐中對該種行為性質的認定存在分歧；同時，該案其中一名被告人為香港居民，被告人多次利用虛擬幣作為支付手段，在不同幣種間劃轉謀取利益。考慮到該案情形在轄區內屬于新類型，社會關注度高，據此，報請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管轄。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該案符合提級管轄相關規定情形，決定依報請提級管轄該案。

【裁判結果】

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于2024年8月28日作出（2023）川11刑初24號判決：在國家規定的交易場所外倒買倒賣外匯或者通過“外匯—虛擬貨幣—人民幣”的方式，以虛擬貨幣為交易媒介，實現人民幣與美元的價值轉換，變相買賣外匯，擾亂金融市場秩序，其行為均構成非法經營罪。被告人萬某園犯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七十四萬元。萬某園還涉及其他犯罪，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百一十四萬元。被告人黃某圓、陳某文犯非法經營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二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七十一萬元、二十五萬元。一審宣判后，被告人服判息訴，檢察院未抗訴，判決已發生法律效力。

【典型意義】

金融是國民經濟的血脈，是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非法買賣外匯犯罪嚴重破壞了國家金融管理秩序。當前外匯違法犯罪呈現新的趨勢和特點，資金跨境轉移的方式更加隱蔽、多元，對案件辦理帶來新的挑戰。本案中人民法院抽絲剝繭，揭開虛擬貨幣交易“面紗”，揭露案件實質為境內劃轉人民幣、境外劃轉外匯，刻意逃避國家外匯監管。本案裁判有效打擊了外匯違法犯罪，維護了國家金融安全，為金融強國建設提供了更有力的司法保障。

改革案例第201號

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

某外嫁人員子女訴某街道辦事處不履行安置補償職責案——由上一級人民法院一審更有利于促推社會治理

【基本案情】

原告母親系某街道某村村民，原告自父母2002年離婚后，一直與母親生活，于2003年將戶口遷入該村后與母親分戶。后原告居住房屋被劃入征收范圍，2023年3月9日原告向被告某區人民政府提交《補償安置申請書》，申請給予補償安置。被告某街道辦事處，其作出《答復書》稱原告在該村無被征收房屋，原告母親屬于戶口可遷未遷的外嫁人員，原告作為外嫁人員子女按照征遷補償安置政策不列入安置人口，不予支持原告申請。原告認為該《答復書》侵犯婦女合法權益，故訴至法院請求撤銷該《答復書》，對其按村民待遇安置。

【提級管轄情況】

該案最初由浙江省金華市某基層人民法院受理，該院認為該案系城中村改造過程中涉外嫁女及其子女拆遷安置權益保護問題類案件。城市更新、農村改造工作事關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尤其對于“外嫁女”及其子女這一群體，要依法妥善處理其合法訴求，切實保障其合法權益。考慮類似糾紛在實踐中具有普遍性，且所依據的相關補償安置政策與婦女權益保護相關法律規定及現行司法理念存在一定沖突，在全市范圍內影響重大，由上級人民法院審理更有利于公正裁判，據此，報請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管轄。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該案符合提級管轄相關規定情形，決定依報請提級管轄該案，由該院副院長擔任審判長審理此案。

【裁判結果】

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該案爭議焦點為“外嫁女”子女能否獲得與其他村民同等的補償安置待遇。現行法律法規對于“外嫁女”及其子女并沒有作出有別于其他村民的特殊規定，“外嫁女”不因其性別或婚嫁行為而當然喪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應當享有與其他村民相同的權利。然而實踐中，各類“村規民約”或征收補償實施方案等多對“外嫁女”的安置補償待遇作出少分甚至不分的規定，由此引發的糾紛和訴訟屢見不鮮。審理中，該院從保護婦女權益和實質化解糾紛角度出發，積極協調涉案各方進行多次調解，最終達成調解協議，被告某街道辦事處向原告予以補償安置，法院出具調解書予以確認，調解書已生效。

【典型意義】

保障農村“外嫁女”等群體平等安置權益是貫徹男女平等原則、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實踐。近年來國家先后修訂出臺婦女權益保障法、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財產權利，不得因婚姻狀況剝奪其合法權益。尤其新修訂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明確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不因離婚等原因而喪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如在結婚后未取得其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也不得取消其原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該法同時明確賦予了當事人可對集體經濟成員身份確認爭議提起訴訟的資格。本案中，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外嫁女”及其子女能否享受村民補償安置待遇，不能單純以婚姻或者戶籍作為衡量和判斷的唯一條件，應在綜合考量多種因素的基礎上認定“外嫁女”及其子女與戶籍所在地的村集體，是否形成穩定的生產生活關系，以基本居住權益能否得到充分保障作為判斷的基本原則。因此，該院秉承糾紛實質化解和“三個效果”相統一理念，結合案件情況和客觀實際，最終成功調解結案，通過個案裁判發揮導向功能，并結合對類案的專題調研，形成專報向市委報送，以推動提升基層治理法治化水平。

改革案例第202號

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

某跨國快遞公司與廈門某商貿有限公司航空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明確國際條約適用路徑，妥善化解類案糾紛

【基本案情】

2021年6月1日，某跨國快遞公司與廈門某商貿公司簽訂《快遞服務及安全協議書》，之后某跨國快遞公司以航空運輸方式將貨物運輸至廈門某商貿公司指定的國家、區域及收貨人，但廈門某商貿公司未能如約支付運費。某跨國快遞公司遂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判令廈門某商貿公司支付運費、附加費、關稅56058.05元，廈門某商貿公司庭審中抗辯某跨國快遞公司運輸中造成其貨物毀損，該部分損失應予抵扣案涉運費。此外，某跨國快遞公司作為原告，起訴請求其他廈門外貿公司支付拖欠國際航空貨物運輸運費的類案共有42件。

【提級管轄情況】

該案原由福建省廈門市湖里區人民法院受理。該院認為，雙方當事人約定了國際航空貨物運輸合同適用的準據法為我國法律，但本案爭議事項涉及了《蒙特利爾公約》的有關規定，我國是《蒙特利爾公約》締約國，對于本案是應按照當事人約定適用我國法律，通過適用國內法援引適用《蒙特利爾公約》，還是直接適用《蒙特利爾公約》，存在法律適用分歧。同時，本案涉及類案多達42件，本案能否準確適用國際公約將影響到審理該類型案件裁判規則統一問題，通過個案提級管轄有助于形成示范性裁判，推動后續類案的統一、公正、高效、妥善化解。據此，該院將此案報請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提級管轄。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該案符合提級管轄的相關規定情形，決定提級管轄。

【裁判結果】

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我國是《蒙特利爾公約》締約國，該公約屬于強制性國際公約，公約第四十九條規定：“運輸合同的任何條款和在損失發生以前達成的所有特別協議，其當事人借以違反本公約規則的，無論是選擇所適用的法律還是變更有關管轄權的規則，均屬無效”，因此本案中有關貨物毀損方面的認定，應直接適用《蒙特利爾公約》相關規定；有關運費方面的認定，《蒙特利爾公約》未作規定，當事人約定協議爭議適用我國法律，因此適用我國法律相關規定。據此，于2024年5月6日作出（2023）閩02民初1111號民事判決：廈門某商貿公司應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某跨國快遞公司支付運費、附加費、關稅等56058.05元及逾期付款違約金。本案判決后，雙方當事人均未上訴，現已生效。本案作為示范性判決推動其他42件類案成功化解，調解率達30.23%、撤訴率達25.58%，其他作出判決的案件中，當事人均未提起上訴。

【典型意義】

本案是在涉外商事領域的“提級管轄+示范審理”典型案件。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從國際航空運輸領域角度明確了《蒙特利爾公約》適用路徑，闡釋了公約對承運人貨損賠償限額的相關規定。通過該案判決和類案的妥善化解，既依法平等保護了中外當事人合法權益，有利于推動健全國際條約和國際慣例準確適用機制，又充分展現了我國遵守國際公約的大國形象與擔當，有利于提升我國司法的國際公信力和影響力，助力營造法治化營商環境，為高水平對外開放提供有力司法服務保障。